UindraS

Cantonese the Bibliophile
Seiyuu Manap et Uma 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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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十一

兰斯科内特家抛了四次夕阳西下的死线,她只管像要遁身到被窝一样地笑出钝角,替门番拉好镀铜的小院大门。
高空满泻出令虹膜都迷蒙的淡橘色,过了冬至的日子,呼吸着千堆含着枯麦秆的日暮空气,做原木蛋糕的耶诞迫在眉睫。
五十六个年岁变成五十六个织师,替孑孑的她为白中蕴黄的脸肤织出些小纹褶,她是个泛黄的雏人偶,迟早要被贩卖掉的。
没有刈麦的琐事,尚早也要回蜗居烤火了。
猩红的壁炉边随便地摆着一小篮的碎炭。解下比她还要沧桑的修女式头巾后,把浓枫糖色的棕发扎好,摸来那副圆得可怜的薄边眼镜安上。
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落在粗纸订成的白抄上,是消瘦的圆体。
"你的滓杂比被伊蚊环绕的萄浆更甜。"她说,习惯在能够文不加点时,把字句读出来,让自己能编得更敏感些。
入夜的深冬只会越来越冷,冷到中宵仍旧下沉,飞过阴惨原野的凛风穿袭集市的每一落街巷。眠者有时会猝然被流浪犬的受惊声吓到梦魇。但她的租寓里,无声战胜了有声。一阙敲不碎的岑寂,包围了孤凄的软床。
"我没法再在你发肤之下啃啮掉对你的奢望和妄想。"发干的唇边夹成锐角。"你的全体都在我的指间暗涌。"又增辟一个自然段。她拨一下摩挲着淡眉的几簇的细发,嫌扰人。像读孩童的睡前书一样,用哑掉又低婉的声带,呢喃出被信客和邻间唾弃成禁物的文字,他们说,科拉小姐应该被四季法庭判个"亵渎优美罪",然后惹起万仞高的笑浪洗净了整亩荒田,尽管这已经是大家闲话的老料子了。
"呀,这怎么接……"突然停笔,半耷拉着眼皮盯住那略略潦草的"暗涌"。风像是随着这个女作家丝绪的断路而暂住了,蚀花的琉璃窗户也终于可以歇住了浮躁,阴灰灰落起雪来。
写意忽然被冲开变淡时,她就像烙印胶片一样把这猫额大的寓所细赏一遍。清灵而稍微浑浊,带着蝠鲼一样安静吐息的目光总会眷恋在玻璃药瓶里干透的山茶花瓣上,在厚皮包裹的线装本《呼啸山庄》上,在由搪瓷茶瓯斟进搪瓷杯里的次等锡兰茶上,在她远走的配偶妩媚的锡耳坠上,在一叠叠如威尼斯排房一样鳞次栉比的新陈信笺上。
贮备的炭快殆尽了,却不再需要添补了。
她透过窗户的千层污糊,吃力地窥望着冷空中没有一点星尘,诡秘的普鲁士蓝。
那是被她写进杂文,三十二个今夜前,旧忆中须根仍旧稚嫩的初恋,最爱的颜色。
总爱烂醉在过去的事里,总不懂去雪藏。难怪房东兰斯科内特夫人刺她固步自封,即使这个滥用私人苛政的夫人只在乎镍币和钞票。这样的赏味评价,也许只因为科拉的入不敷出,也许只因为科拉迷恋抒写色气的稗史,刊在普度众生的市民杂志上。
"一卖文的寡妇能有什么钱?"房东总在那几个内廷一样打扮的绅士租客前挖她。而作家总会在刈稻的女工回来时打听到这稚气的毒言,这时,她只管低吟,
"这虫豸,出生就比死掉可怕。"然后又献上钝角的微笑,冷傲得像要吓退她发肤间不怀好意的织师。
科拉的脸上打满了辉夜姬一样,很想永生,想实现永远的神色。
她的小编辑说,这是集市的乡人们永不能解识到的。
她低垂了眼黑子,唇角的度数又下降了。
又渗出了怪气的灵感。
匆匆坐定,再添上几行圆体。
等和她春生一样的文字不共戴天的躯壳旁,那支白蜡烛熄出了雪白的凝烟,又剪了烛花后,她就只剩三天可以残喘了。
可是,细雪才刚开始缝着雪褥。
科拉的长夜才刚开始。

亓月卅日 廿三时
台城 城西
浣童
予基佬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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